金清港的黄金年代
如今的金清港社区老街,留下的多是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店铺,能印证昔日繁华的实景减少。
长15米、宽2.8米的金清港古街图,再现了当年繁华热闹的古街面貌。 图/王玲德 沈春生
金清港是台州市第二大河,发源于温岭市西部与黄岩区交界的太湖山东南麓,自西向东流入东海。
渔业资源的丰盛,造就了金清港繁华的基础。
最鼎盛时期,回字形结构的金清港老街有23家鱼行,带动了金清港其他行业的繁华。
一张通往童年的地图
和王玲德一起走在金清港社区的老街上,不断有人热情招呼他“王老师”。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尊称,王玲德确实是老街不少年轻居民的老师。他1964年开始在金清小学当数学老师,后来当过该校的副校长,直至退休。
王玲德小学时成绩优异,中学被保送到路桥中学就读。因为家中条件一般,为了省钱,他去路桥中学没有选择水路,而是走三个小时的陆路。如果坐船,他可以通过内河,由南官河进入路桥。
金清港入海口混合了温黄平原流淌至此的诸多河流,水面交通四通八达,可以去往温岭、黄岩,也可以由海上交通去往温州、宁波、上海。在王玲德的童年,金清港老街是被不同河道围绕的。
“我们管社区的内河,叫长大河,这条河是这一片居民的母亲河。现在陆地不断往外扩,长大河就剩下这条水沟了。”王玲德指着一条小河道对记者说。
王玲德今年71岁,穿着白色西装裤和蓝色短袖,看上去很利落很年轻。走在回字形的老街上,他明快地告诉记者,哪里是当年集中卖衣服的,哪里是食品商店。老街虽然紧凑,但因为曾经的繁华,有太多遗址、回忆躲藏在某一段石板路上,几乎走上两三步,王玲德都可以说上一会儿故事。
脑子里的故事很多,在街上能印证的实景却在减少,这种遗憾不仅属于王玲德,比他年长的一些老人也时常感叹。
“2015年7月,金清港社区要创建文化礼堂,其中一块内容涉及到金清港的历史沿革,社区领导邀请我参加创建,我觉得很荣幸。我和一批懂历史、会写作的老大哥一起,组成了编委会,大家一起搜集、采访、整理回忆。这些回忆现在已经编排成书,正在刊印中。”王玲德与老人们的回忆,还以另一种方式,永久地留在金清港社区的墙上——长15米、宽2.8米的金清港古街图。这一幅画如同金清港的“清明上河图”,再现了当年繁华热闹的古街面貌。
对于年轻人来说,这幅画可能仅是艺术品,而对老居民来说,这是一张通往童年的地图。他们可以在画上找到自己的家,认出和邻居曾经打闹过的巷子口,还有他们拿着零食嬉笑的店铺一条街。
王玲德等五位老人,用清晰的讲述,再现了金清港的黄金年代。
“金为水母”,沿海而富庶
85岁的戴子良是五位老人中最年长的,退休前在税务局任职。他告诉记者,金清港的名字,还是宋代大儒朱熹取的。
“这在《黄岩县志》中有记载,宋朝时,金清港片区属于黄岩。金清港入海处水流浑浊,涝情严重。当年,朱熹担任浙东常平茶盐公事。他认为,黄岩如果农耕丰收,台州地区就都有饭吃,所以要在金清进行治水。朱熹是笃信风水的理学家,在现在的新河东边一带,将一个铁盘放入水中。铁盘上还写了字,‘金为水母,混潮见金则清’,后来就从句子里提了‘金清’二字,作为地名。”
几位老人从记事起,见到的就是一条热闹的金清港老街。他们的父母辈,也经常讲述金清港建设的艰苦岁月。
金清自古潮水一天两次涨落,长年累月,日头晒、海风吹,海涂不断升高。原本在内陆的百姓,便逐渐转移到这里,开始在塘边建房定居。这些百姓大多世代务农,住到海边才偶尔有人为生活讨小海,在近海捉鱼捕蟹,但出海捕鱼者不多。
这些勤恳手巧的农民,用毛竹、稻草、木头盖草棚屋,再用砖瓦石、木料建造堂屋、楼房。住宅逐渐安定后,开始建设文化场所。
沿海而居者多崇信仙佛,百姓们在居住中心地段,建造了周公大帝庙。在庙前挖了一大口水塘,沿边围筑矮墙,水塘的水,供街里百姓生活使用,也可作为消防用水。
围绕着庙宇周围,回字形结构的街道渐渐定型。商铺、饭馆、日常生活用品店,从东到西,从南到北。街道大致以方位命名,东新街、东老街、西新街、南街、后新街,在横段面中间还有中老街、半边街、塘里街。
金清港东临大陈渔场,南与温岭新河接壤,西连路桥城区以及横街、下梁,北靠椒江、蓬街。
渔业资源的丰盛,造就了金清港繁华的基础。
当地百姓最先想到的是为渔业生产服务。临街租居民房,聘请员工,员工职能细分到定价员、司秤员、会计、出纳、厨师、小工。这样的店铺,就是鱼行。鱼行为买卖双方服务,渔民可以免费食宿,鱼行收取中介费。
鱼行最鼎盛时期,有23家。几位老者交流回忆后,将这些鱼行名字详细记录。光听名字,就可见鱼行老板腰包有多鼓:乾丰、泰昌、广润、大兴……
82岁的徐贤东老人回忆,当年鱼行老板做生意,服务非常到位,而且贴心。对渔民的生活也很关心,如缺少资金,就会积极扶持,提供无息贷款供渔民购网、买缆、打桩。鱼货到岸,鱼行有工人在码头搬运。最后鱼行按首款总额的3%、6%或9%收取手续费。“随潮结算,现款结清。”
徐贤东家开了饭馆,也算是因鱼行的兴盛分到一杯羹。他记得,鱼行和其他行业相比,显得别具一格。“鱼行老板和渔民之间说话有一些密语行话,我们外人听来神秘得很。比如‘壹’这个数字,叫‘九老’,‘贰’叫‘东门’,‘玖’叫‘天飞’。”
徐贤东告诉记者,这样的数字密码一直到“拾”为止。而“拾”这个数字的密语非常直接,就叫“赚”。
十天六市,热闹非凡
鱼行带动了金清港其他行业的繁华,尤其在1938到1945年。那种热闹,让几位当年还是孩童的老者头晕目眩,每天出街,有一种不知道去玩什么的困惑。
戴子良认为,繁华的背后是“天时”,“天时”的背后,却是充满苦难的时光。
时年,日军侵华战争已经爆发。日军占领了上、下大陈,国民党军队在海门设立封锁线,严禁大陈渔民船只进出。大陈渔民只好另开市场,江海交汇的金清成了首选。
大陈渔民的选择,很快成为周边沿海其他渔民的选择。头门、龙门、黄礁,甚至还有不少福建的渔船。
渔民来了,离不开海鲜的周边买家就来了。买家来了,食宿需求,进而是购物、享乐需求,自然刺激了市场。
金清港的不少民宅,做起了不同行当的买卖。铁器行、木器行、服装行、鞋革行等,满足了所有本地、外来人口的衣食住行。
老人们回忆,夜间各行当门口高悬汽油灯,夜如白昼。西洋镜、卖艺者在这一摊,越剧、京剧在另一摊。“都是大戏班,什么大溪舞台,温州湘芝舞台,京剧京福连,都在关帝庙演出。还有上海来的魔术班,滑稽戏剧团,还有大力士表演。”73岁的项祖光回忆。
“我还记得大力士的名字,叫王星亮。”王玲德说得兴奋了,在肩膀上比划着,“他肩膀上立一根大竹竿,上面还要站人。”
金清港老街所在的下塘角老街水陆交通都很便利,生意兴隆,人气爆棚。而隔开二里多远的上塘角老街,相对生意欠好,街面冷清。后来,两地的业主会面商议,确定了让上塘角每月初一、初六的集市撤销,迁入下塘角。
两地业主商定了大吉大利的日子,由下塘角业主出资,组织人员,敲锣打鼓、吹拉弹唱,将红绸缎送到上塘角,抬起上塘角的一块街板,热热闹闹带到下塘角,隆重铺设。两地业主请客送礼,大摆宴席,让金清老街集市声势大旺,成为当年黄岩六个重镇之一。
集市,也让金清港老街彻底进入狂欢。别的地方集市,上午开市,下午就散了。老街的集市一直到下午四五点还人头熙攘。不同于一般地区每月两到三个集市,老街集市是“十天六市”,即农历每月的“一、六、三、八、四、九”六天,全部开市。周边县市百姓的生活所需,都可以在这里解决。
最鼎盛时,金清港老街集市已经不再是日常生活的必需范畴了,有了更高端的消费。
戴子良见过两艘其他人都未曾目睹的大轮船,一艘叫朝阳号,一艘叫利利号,分别开往上海、宁波。两艘船为金清集市带来了洋火、洋布、肥皂、副食品。但凡上海宁波有的,金清都有。
“我觉得金清港那个时候,渔船的数量、渔业的交易量,以及地理位置都不比沈家门渔场逊色。而在商业交易方面,可以说是一个‘小上海’了。”
王玲德说完,在座的老人纷纷点头称是。